长草啦!什么时候拔草呢?
2008/06/04 - - 0 条评论

生命就是人的光,光照在黑暗里,黑暗却不接受光。
——《圣经•新约》

我拿着吹风站在镜子前吹头发,头发太长而又懒得去剃,一觉醒来之后乱成一团。屋子里很暗,只有窗外朦胧的晨曦透进一些曙光,我就借着这点儿微光端详镜子里的自己。我不喜欢一早起床之后马上把灯开的大亮,屋子里的一切在日光灯惨白的笼罩下显得极不真实。看着镜中惺忪的睡眼和略带苍白的脸,我心中毫无自怜之情,仿佛镜中的面孔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面孔。我差一点儿对着镜子大喊:“喂,你是谁?在这里干什么!”我时常有这种感觉,觉得我最不熟悉的人莫过于自己;猜度别人可以随心所欲,面对自己却畏畏缩缩,不敢正视。

等厂车的时候我走来走去,偶尔抬头,目光与别人的目光相遇,彼此冷漠的注视几秒之后,各自把目光移向别处;我和他的距离之间嗖嗖地吹着深秋初冬的冷风;风不时从树上吹下干枯的叶子;铺满街道的落叶在脚下沙沙做响;我不由自主的踢着落叶。

等车的几分钟里,我漫不经心的瞟着身边的人们。我差不多每天都和他们一起等车,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模样,一成不变;他们看我也是这样吧?在无奈的等待之中,他们想些什么呢?我真想化作一种不可知的微生物,潜入他们的潜意识去探个究竟:包括我自己在内,虽然每个人的容貌各个不同,英俊、丑陋、潇洒、猥葸,甚至滑稽可笑,正所谓千人千面,无奇不有,但是生活刻在每个人脸上的痕迹有着共同的特征,归结起来,这个特征就是:疲倦、呆板。

车来了,停在每天要停的地方,于是,人们便在每天固定的时间上车,一切都是不变的,早就计划好了的。每当一些固定的人在一些固定的地方上车后,相识的人们便在车厢里短暂的寒喧几句,这是每天例行的公事之一,之后只有此起彼伏的哈欠声、咳嗽声、喷嚏声,偶尔传出的放屁声,充斥着颠簸的行程、狭小的空间。

通向厂里的路程其实并不遥远,可是,我觉得它异乎寻常的漫长。
打了一会儿盹儿,等睡意渐消之后,我知道巨大的无聊又会悄悄的站在我身边了。我望向窗外,玻璃上濛着一层水雾,外面的一切全都模糊不清,象车上人们的面孔一样暧昧而猜不透。无所用心的看了一会儿 ,我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,更不明白自己傻傻的站在这儿干什么,无聊透了。

车颠簸着上了一个斜坡,颠破了不少人的美梦,一个个瞪着茫然的眼睛,不知身在何方。我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,我之所以格外注意她,是因为它她那一头长发披肩,飘飘逸逸,正是我喜欢的那种。她侧脸望着窗外,象我刚才那样莫名其妙不知看些什么。她的脸庞嫩白嫩白,微微透着绯红,从侧面看颇有几分姿色。我开始欣赏起这个女人,欣赏她的头发、欣赏她的半边脸庞、欣赏她从侧面看显得很长的睫毛,想象她完整的容貌;接着,目光自然而然不老实起来,顺着她的脖颈往下看,脖颈的皮肤也是那么嫩,那么白,……目光落在被那么多那么多衣服包裹起来的胸脯上;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着,我的幻想也跟着上下起伏的胸脯无拘无束。我幻想有朝一日她成了我的“那位”,于是顺理成章的有了羞嗒嗒的新婚之夜,……,“啊!那一对雪白的乳峰,那一双肥白的大腿!”我不禁想起了郁达夫小说中的语句。……

她突然叹了口气,转过脸来;她果然挺漂亮,甚至可以说美丽。我克制着自己,把脸扭过一边,尽管我多想盯着她看个够,但我怕她发觉我在盯着她。我又把目光望向窗外,窗外的一切还是朦朦胧胧。我的头脑里充满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,各种幻想早已超出对那个女人的无谓冲动。我想我终生的伴侣究竟在什么地方默默的等着与我相遇,会是怎样一个 女人与我携手走完剩下的人生之路。我消磨着一路单调的行程,不再看那女人一眼,心中满是不解的迷惑,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,乃至命运。

下车之时,风似乎不那么刺骨了,厂里的主要通道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,只有刚刚飘落的树叶零零落落的躺在地上,遭人践踏。

车间里有的机床已经轰鸣开了,这是那些想多挣一点儿工时的同事在争分夺秒。他们的岁数大多三十出头,拉家带口,为了衣食住行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,有什么办法呢?生活就是要如此催命!我有时在想,人为什么活着,难道活着就得象他们那样成天忙碌,忙完工作忙家务,被机床被铁屑被柴米油盐拖着,一直拖到死为止?也许宝贵的生命就应该被这些琐碎的事情消磨掉吧,因为生命就是由一连串看似没有联系的小事组成。对于一个平凡的人来说,除了生、死、吃喝、睡觉、排泄、生儿育女之外,还有什么大事可言呢?还有什么事是值得关心的呢?人们所做的一切,说到底,难道不是围绕着这一切进行着吗?这就是生命存在的基本方式吧?我换上油腻肮脏的工作服,不再想这些无聊的问题。

八点钟以后,所有机床都陆陆续续运转起来。
朱师傅站在车床前,注视着飞转的卡盘,两手忙碌,我站在朱师傅身旁,象朱师傅一样盯着卡盘,时不时帮她清理铁屑,铁屑从车刀上端不断冒出来,象刚出锅的面条那样热气逼人,掉在底下盛水的托盘里发出嗞嗞的回响。

朱师傅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浙江女人,生得小巧玲珑,。长相并不好看,却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皮肤,所谓一白遮百丑,因为白,或多或少掩盖了脸上的缺陷。她生活的中心是刚满三岁的儿子,她无时不刻为他牵肠挂肚;从早晨站在机床前开始,直到下午下班,断断续续,话题总离不开她那宝贝儿子;下班前一个小时就为给儿子准备晚饭而煞费苦心,天下的母亲大概都是这样的吧?听她反反复复唠叨,耳朵都快起老茧了(可是我有什么理由不能理解一个母亲无私的情怀呢),我耐着性子装做很认真的样子聆听,不时点头微笑,偶尔插几句话称赞那个乖巧的小男孩,以满足她做为一个母亲的虚荣心。

卡盘飞转着,到底转了多少圈,我弄不清。勾铁屑用的铁勾在手掌里微微发热 ,一种分辩不出的铁的气味或是其它什么气味在鼻尖悠来荡去,头脑发胀,渐渐地麻木、呆滞,只有舌头在嘴巴里敏感的察觉我此时的需要。

我需要喝口茶,我告诉朱师傅。
走出车间,吸一口新鲜空气,抬头仰望,灰暗的天上浮云若萍,微微挪动。一阵风悄然吹来,寒意陡增。我在秋风中伫立片刻,去推休息室的门,门反锁着,我敲了两下。没人应声,我再敲,有点儿不耐烦。
足足过了三五分钟门才开,只有瑞莲和小李在里面。瑞莲红着脸坐在电炉旁烤手,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什么,没听清,大概是跟我打招呼;小李递给我一支烟,自己也燃一支。烟在我和他之间弥漫着一层纱似的雾。一边沏茶,一边听他东拉西扯,坐了片刻就出来了,手里提着沏茶的罐头瓶。

高远的苍穹,宽阔的厂院,站在枯枝败叶上的我。轰鸣声在耳畔萦绕,我不愿回到空气浑浊,掺杂着各种气味的车间。冷风不停的抚摸我的身体,丝丝可辨,寒冷之中夹杂着一种快意。此时偌大的厂院里只有我一人,呆呆地伫立在一轮无力的太阳之下,一时间,痛快的感到——孤独,原来是这么舒服。
小邱拿着油乎乎的棉纱走过去,冲我一笑。刘英一边推休息室的门一边问我在干什么?我在干什么!我不知道。

片刻之后刘英从休息室出来,手里也拿着杯子,太烫,拿干净棉纱垫着。她站在我旁边暧昧的笑,指指休息室的门说瑞莲和小李在里面。我点点头,盯了一眼她那张白脸。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谈论天气、工资、跳舞之类的话题。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却没有在我心头留下任何踪迹。刘英去干活了。风继续吹,也许是在外面站得太久,我感到了冷。回到车间的时候朱师傅坐在长椅上。她喝着我倒的水,不好意思埋怨我去的时间太久。
十分钟后,卡盘又飞转起来,在我眼前一圈接着一圈,我茫然盯着卡盘,机械的清理铁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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